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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a 遇罗克与遇罗锦 by 遇罗克与遇罗锦简介 on 7/1/10
廖志峰我毕生保持这种多重认同--大多彼此冲突--而从无安顿的意识,同时痛切记得那股绝望的感觉……
___ 《乡关何处》/萨依德
《离散与家国想象:文学与文化研究集稿》正说离散,这是台湾或华文出版中首见以离散为研究的专题论集,前无古人。书的出版从一开始的集稿,编辑,就在一种离散状态下进行,一如题旨。书稿是离散的唯一核心。早在2008年开始编《在甘地的铜像前》时,李有成老师就提到这本书的出版计划,原先想赶在2009年出版,不过,书稿直到2009年8月18日才整理完成,以张锦忠老师为联系窗口。原题是《离散想象:文学与文化研究集稿》,后来李老师更名为《离散与家国想象:文学与文化研究集稿》,这样题旨更精确了,离散的想象原有个对应体,就是「家国」。这本书共收录了16位学者的学术研究文章,分为:1.理论篇2.电影的离散美学与政治3.亚美及爱尔兰离散族裔4.南亚离散族裔5.华文文学与离散五个次类,可以说涵盖面广,层次丰富,从不同领域切入,从而构成一个离散的纵剖面。离散一语,李老师在为本书所写的绪论〈绪论:离散与家国想象〉已有系统而深入的解释,研究者和有兴趣的读者都可以找到切入点。就个人而言,这本书的诞生是ㄧ群学者长期研究的成果,这个研究跨越了地域,语言,由不同族裔所演示的文化命题,特别是在政治力或经济力的作用下,有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编辑人对离散的理解是什么?刚开始接触这本书的主题和书稿,第一个反应是,在讲「乡愁」吧。但不会这么简单。「乡愁」不是学术用语,不构成一个研究领域的范筹,所以才用「离散」吧,可以有一个包涵开展的向度。深入阅读文稿,才知道离散的蕴涵极深,远超过我的想象。不过,「离散」一词虽是今日的用语,但离散是有传统的。我开始思索「离散」,不由自主浮现曾读过的《楚辞》――我似乎找到离散在华人世界的文本。我重新翻阅《楚辞》,对照离散的阶段,不就刚好是〈离骚〉,〈远游〉,〈卜居〉?当然还可以加上〈天问〉。「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说的是一个带着走[离散]的血统、身分描述;「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说的不就是离散的起因?《楚辞》当然和政治的遭遇有关,在此借用为文学/文化研究的描述,也可殊途同归。这样的思索,无非想上溯一个文学传统。「离散」一辞虽是近代产物,但置诸古今中外「人」的遭遇,其实,更可见命运的重复搬演,只是现代化/或全球化放大了这个范筹,加速了连动,重又加入不同族裔,而益形复杂丰富。这本书也像一场概念的盛宴?U离散、流亡、跨国、创伤、祖国、母国、历史时刻、移民、族裔、双边性、越界、民族主义文化认同、公民权、混杂、语系、现代型、殖民遗绪、宗主国语、回溯等等,交相出现、索引,让人目不暇给。
在我接触过不同的作家和各自的离散经验中,有属于1949年的中华民国的离散,如《孽子》/白先勇,《秋山又几重》/于梨华;也有属于1989年前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离散,如《出中国记》/康正果,《一滴泪》/巫宁坤,《童话中的一地书》/遇罗锦,《星河流转》/李�, 《瑞典森林散步》/茉莉等等。中国大国崛起,不只华人的离散流动加速,还造成他者―藏人,维吾尔人的离散失所,如《山麓那边是西藏》/茉莉,《诗从雪域来》/傅正明,《倾听西藏》/朱瑞,《鼠年雪狮吼》/唯色。有一首诗可以恰恰明证这种离散的创痛?U
在每一个检查岗口
我是一个「印度藏人」
我的身分证,每年换一次,鞠躬一次
一个在印度出生的外国人
我不只是一个印度人
除了我多皱折的藏人面孔
「尼泊尔人?」「泰国人?」「日本人?」
「中国人?」「那加人?」「曼尼普尔人?」「尼泊尔人?」
但从来没有人问我:「你是西藏人?」
___ (我的西藏特色)/丹真宗智
「我的西藏特色」就是离散流亡。无独有偶,这首诗的诗意,在本书的〈密西西里的马萨拉与离散美学〉一文中,也出现意境近似的歌词:
我的鞋子是日本的
这些裤子是英国的
我的红色帽子则是俄国货
但我的心――我的心属于印度
___ 《密西西里的马萨拉》
离散早已全球化,无远弗届。
从未经历离散的我,读着这本书却蓦然兴起一种莫名的离散感,何以如此?我仿佛开始明白自己带着一种他者的目光看着岛在近代以来的发展背后,有种朦胧意识。从台湾内部――中心与边缘;有权力与无权力者――看相对于正说「离散」的岛内离散情境,历史因语言,记忆,在乖离了土地自身的叙述后,从而有了一种虚构感,这种不自觉的离散感,于是需要用一种名之为「南方」的意像来填补。为何是南方?南方是土地,还是海洋?是空气,还是养分?南方或许不是凭空而来的意像,忽然想起陈映真的那列「夜行货车」,轰隆轰隆驶向他南方的故乡/乡土,就像在希腊神话中,大力士参孙自必须接触到地面/土地,力量才能重生。土地是人的根源。
有一代人,如我父祖辈,虽没有经过流亡、离散,对于岛上历史的变迁,自身的身分,记忆,认同,却总难以言说,找不到自己的话语,因此沉默。一个近代台湾人的身分辩证过程是,清国奴―皇民―中国人―台湾人―再中国人?离散感或许正是源自这种身分认同与土地历史的剥离。家国是什么?归属和归宿在哪里?海角之后,还要向何处寻溯?历史播弄着同处在岛上不管先来后到的所有人,包括最早定居的原住民。萨依德在《最后的天空之后》,用了一语,或许可以用以描述我父祖辈那样的一代人以及更早的原住民:在场的缺席者。因话语权的失落,在改朝换代中成为文盲者,失语者,语言的强势或非主流,从而划分出一种类种性的区别。这种失语情境,首先遭遇的就是原住民。1949年以来,岛上的人因缘际会地建构了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命运在此交错。从《风和日暖》/高格孚,到《面向过去而生》/周婉窈,《岛屿浮光》/晏山农,《文化窗景与历史镜像》/李敏勇,《打狗树仔》/洪素丽,《微雨的歌》/冯青,这些书刚好铺陈出台湾近现代以来,关于离散,认同,记忆,地缘政治的纠葛缠夹。边缘与中心的对举。班纳迪克.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说:
这些中央集权以及标准化的学校体系创造了新式的朝圣之旅;这些朝圣之旅典型地以各个殖民地的首府为其[罗马],因为隐藏在帝国核心之中的民族已经不允许更上一楼了。这些教育的朝圣之旅也平行地出现在行政领域之中――或者说在行政领域之中复制。特定的教育和行政朝圣之旅的相互结合,为本地人会逐渐把他们看成是[本国人]的那种新的[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领土基础。
这个「罗马」,可以是「东京」,也可以指「北京」,或「台北」。
离散几乎是二十一世纪的主旋律,离散,无所不在。我曾在日内瓦遇到流亡海外的藏人朋友时,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也很亲切地问?U你从哪个藏区来?我是藏人吗?我不确定我的外观泄漏了甚么讯息,忽然陷入迷惘。《鲸骑士》的作者威提.伊希麦拉首度来到台湾访问,他盯着我看,像是看他失联的毛利人族人,我和他说话时像在与原住民朋友交谈――我也属南岛语族吗?奇异的联系。据说,现今毛利人与排湾族仍有三百语词相同。离散早就开始了,早在人类以巨型排阀/大木舟横越大洋就开始了。但离散话语权却只属于有权的诠释者。不由得想起小说《鲸骑士》,叙述不时回溯到毛利人远祖派凯亚,传说他来自东北方的海上,骑鲸而来,如果沿着纽西兰往东北方望去,派凯亚会是来自台湾吗?
电影《海角七号》中的「海角七号」,是一个邮寄不到的地址,因为就在脚底下,已被表土覆盖,一如被政治力涂抹掉的过去历史。表土之下的历史成了离散感的根源,我们因此用一生在追寻探索自己的身分认同。班雅明在《启蒙之光》中说:他认为他的职志在逆其惯常之理以爬梳历史。
你的离散,我的想象;而我和自我土地身分的离散,却难以描述,一如岛的历史剥离。
文题借自中国作家王力雄先生所著《我的西域,你的东土》;文章依2010年6月12日于国立中山大学外文系所举办《离散与家国想象:文学与文化研究集稿》新书发表会之讲稿修订。
作者介绍: 廖志峰___ 台北”允晨文化出版公司”发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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