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参卓嘎原本想在尼姑庵终身侍奉佛主。但西藏的现实把这名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女子变成了一名政治犯。她1990年因为游行并高喊达赖 喇嘛万岁而被捕、判刑。1993年又因为在狱中编唱歌曲表达信仰而被加刑8年。12年的牢狱生活不仅没能她的信仰，恰恰相反，信仰是她和她的尼姑姐妹们挺 过非人待遇和酷刑的精神支柱。如何理解她以及与她同样年轻的藏人对达赖喇嘛的执著？
2011年3月中旬，四川阿坝格尔登寺一名藏族僧人自焚在这个藏人聚居地区引发了一场新的危机：大批中国军队和警察持续围困寺庙，300余名僧人被捕。
自焚僧人只有21岁。按照官方语言，他应当是在被从农奴制下解放出来、"藏人翻身作主"的西藏成长起来的一代。但他何以绝望如此、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告别生命？曾经因为呼喊"自由西藏"而坐牢12年的藏族尼姑杰参卓嘎新近出版的监狱生活回顾—《拉萨的叛逆者》给我们提供了一部分答案。
杰参卓嘎1971年出生于拉萨以南一个地点偏僻的游牧家庭。同样生长在已经被"解放"了的西藏。她从未能接受任何教育。18岁时进入嘎如尼姑庵 (Garu Nunnery)。1990年，她与同寺院的其他几名尼姑姐妹在拉萨参加游行，高喊"达赖喇嘛万岁"、"自由西藏"等口号。她因此被捕，并被判处4年徒 刑。那一年她只有19岁，而与她同时被捕的姐妹中，最小的只有12岁！
在监狱里，杰参卓嘎没有放弃信仰，与其他难友编唱歌曲，表达信念，并将这些歌曲录制成磁带，辗转传送出狱外。这些歌曲意外地传到海外，迅速引起轰 动，但14名参与录制歌曲的尼姑也因此被延长刑期。杰参卓嘎2002年才刑满出狱。她后来徒步逃离西藏，经尼泊尔和印度，辗转抵达比利时定居。
12年的牢狱生活，12年的非人待遇，有时候甚至是酷刑，但她的信仰依旧。她的监狱生活回顾法文版—《拉萨的叛逆者》近日由法国佛朗索瓦布林出版社出版(François Bourin Editeur。杰参卓嘎在巴黎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法广 : 您1971年出生，达赖喇嘛那时流亡印度已经很多年了。从您在书中的讲述，您对达赖喇嘛的了解主要来自您的家庭。怎么理解您个人以及西藏年轻人对信仰和对达赖喇嘛的这种执著？ 杰参卓嘎：西藏年轻人对信仰和对达赖喇嘛的执著主要是因为他们自己目睹和体验了这种暴力、这种镇压。他们如此执 著也是因为他们已经绝望。至于他们对达赖喇嘛的信赖，我想是因为达赖喇嘛的主张不仅仅是对西藏人的，也是对整个世界的。他的主张是建立在正义和民主的基础 上的。所以，他的主张是对西藏年轻人的呼唤，他们喜欢听。我想这是年轻人如此信任达赖喇嘛的原因。 法广：目前在西藏，连达赖喇嘛的画像、照片都是被禁止的，谈论达赖喇嘛就更危险。西藏年轻人怎样可以获得关于达赖喇嘛的信息？ 杰参卓嘎：获得达赖喇嘛讲话的途径有很多。首先是电台，比如美国之音、自由亚洲，等，通过这些电台我们可以获得 消息。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一台小收音机，我父母总是偷着听广播。我们当时还是孩子，不能听；但是，我们总能找到办法去听。此外，还有一些藏人流亡 后又返回西藏，他们也会带回达赖喇嘛的消息。所以，尽管他的画像和讲话都被禁止，但我们总能找到渠道获得消息。 法广：一些西藏年轻人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比如自焚，来表达他们的绝望。这种绝望来自哪些原因？是经济生活条件令人无法忍受吗？还是因为他们的信仰被官方的爱国主义教育强行压制？ 杰参卓嘎：这种绝望并不来自经济因素。从经济角度来看，我觉得可以说还有改善。真正的原因是政治镇压导致年轻人 走向绝望，促使他们如此执著。您提到格尔登寺的青年藏人自焚事件，事情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自己见证了逮捕，见证了酷刑；是镇压如此残酷，而 且还在继续；是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信仰自由，是没有对人的基本尊严的尊重。是这些原因导致我们终于无法忍受，导致我们要表达这种绝望。 法广：进入尼姑庵本身是否对您后来决心上街游行，公开要求更多自由产生了影响？尼姑庵是否帮助您更多了解了政治镇压的现实？ 杰参卓嘎：尽管进尼姑庵以前，我已经形成自己的政治意识，但是，在尼姑庵，我更加懂得了信仰自由、宗教自由的意 义。虽然宪法上写着我们有信仰自由。我们有时候会被这些蒙蔽，从外表看，好像也的确有信仰自由，但真正进入尼姑庵时，你才真正意识到其实有很多被禁止的东 西。我那时才清楚地意识到当局制定了很多"不能"，不能做这，不能做那。我开始明白，没有信仰自由，这一点加强了我的政治意识。 法广：您在监狱里时是否也要接受爱国主义教育？您说在监狱里受到酷刑，这些酷刑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 杰参卓嘎：爱国主义教育课主要是在寺庙有，在监狱，主要是要服从监狱里的一些规矩。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被子应该怎么叠，叠成多大尺寸，等规矩。这也是一种精神折磨的方式。但爱国主义教育课是在寺庙，当局派人来寺庙讲爱国主义，在监狱是看守来"教育"。 法广：您在监狱里服刑12年，还受到酷刑。是什么让您可以继续坚持信仰，坚持信任达赖喇嘛？ 杰参卓嘎：我想，我的力量源泉在于佛主的教诲和达赖喇嘛正在继续的教导，也就是带给别人幸福，而不是只为自己幸 福。这些教导帮助我面对监狱，面对酷刑有所超脱。而且，达赖喇嘛继续着佛主的教导，对于我们来说，达赖喇嘛就是佛。面对一个教导要为他人谋幸福，要爱他人 的人，我们只能对他产生信任。 法广：达赖喇嘛的温和路线一直在流亡藏人、特别是流亡年轻藏人中，或多或少地受到质疑。您在经过12年的牢狱以及期间的酷刑之后，是否仍然认为达赖喇嘛关于在中国框架下寻求高度自治的中间路线是可行的、现实的？ 杰参卓嘎：的确，在流亡藏人团体中，有两种路线。要实现达赖喇嘛的中间路线，必须各方都有开明的立场。如果中国 对达赖喇嘛的主张和建议采取开放的态度，那我相信中间路线，因为达赖喇嘛的中间路线不仅仅是为西藏人着想，也是为中国人着想，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办法。 但是，如果中国方面坚持对中间路线充耳不闻，那我觉得恐怕不会有解决问题的出路。我觉得，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是要自治，还是要独立，而是双方找到一个比较智 慧的解决办法。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中方做出努力，藏人方面，我们欢迎所有提议。 法广：您提到在进入尼姑庵时，您准备将一生投入精神生活，专心佛事，但因为被捕，这个愿望被迫中断。现在您旅居欧洲，旅居比利时，自由了，但也又一次失去了专心侍佛的环境和条件。这是否有失去根基的感觉？ 杰参卓嘎：确实是。我进入尼姑庵时，我是想一生专注于精神生活，后来发生的事使这一切变得复杂，这是一种被剥夺。现在我需要适应我所在的社会的生活。但是，我绝不后悔，我所做的，我全部担当，即使是我期望的精神生活没有如愿。但这种被剥夺根基的感觉是肯定的。 法广：那些如今仍然留在西藏、继续一种无望的生活的年轻人，他们有可能也重走您走过的苦难之路，或者是以其他更绝望的形式，您想对这些年轻人说些什么？ 杰参卓嘎：我希望、至少我祈祷他们不会受我当年曾经受过的苦，但是，我想西藏今天的年轻人很值得关注，至少是和 我们那一代人不一样，他们接受了更多的教育，他们对一些新技术很熟悉。我想，我们可以继续和现行制度做斗争，但不一定是我曾选择的方式，可以不要冒太大风 险，但也要在社会上形成影响。总之，这一代人接受了更多教育，让他们继续学习，这很重要。 |
杰参卓嘎在她的监狱生活回顾里肯定地表示，当年导致她12年牢狱生活的游行举动完全是一次有意识的选择。她想到了自己会死，或者至少是长时间地坐 牢。她说，在外人看来，这种举动毫无疑义，注定要失败。但是，她没接受过教育，也没有经验，除了游行外，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助自己的国家。在她看来，并没 有其他可能的行动方式。
杰参卓嘎在书中写道，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承受力或者是勇敢的人，但是，在她身上有一种抵抗的力量。一种来自内心的决心、一种无名的力量支撑着她。在所有这些苦难中，宗教和信仰对于所有的姐妹来说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感谢Lhamo女士的法语翻译，感谢Souringa的技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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