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做到这些,无论是四十还是五十,抑或七老八十,这一生也就没什么该后悔的了。
2009年12月2日於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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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曰:"磊磊涧中石"
四十感慨
萧瀚
人到四十岁,会突然觉得和生命有种亲密的疏远,于是总想说点什么,例如胡适之先生的《四十自述》便很著名。
四十岁,于我是个奇怪的年龄——我怎么会这么老了呢?我对自己变得陌生了。
孔子所谓"四十而不惑",我倒是一堆的惑——惑于人生而不知,惑于未来不明,惑于真理暗昧,惑于精力不济,……总之,除了感到韶华易逝,想做的事还一点谱都没有,之外就没别的了。
跟女友在一起,常谈及一个问题:人生有没有目标?显然,我的人生是有目标的,而她的,照她自己说法是没有目标的。若以走路比喻,我是一边看风景一边赶路,而她则是纯看风景的。于我,光是赶路,人生没有意义;光是欣赏风景,会漫无目的——当然万一两者不能得兼,宁取赏景而不赶路。
对有些人而言,或许人生既无目的地也不欣赏风景,于他们,人生只是一场游魂孤旅。
事实上,我并不那么相信人生完全没有目标,便如女友,她的一切都让我喜欢,她漂亮(不过没有赫本漂亮,也没有苏菲亚罗兰这般性感)、温柔、沉静、善良、酷愛读书(我暂时还没见过如她那样能持续地完全沉浸在纯粹阅读乐趣中的愛书人),写得一手好文章(自家人不敢乱夸,但至少远胜过我),甚至喜欢她的生气——而她几乎是完全不生气的人。这样的人,她的人生会没有目标?我想,她并非没有人生目标,或许只是比我更不功利,更自然洒脱而已。
据说,有过濒死体验的人,都会迅速地回忆自己的一生,而谁能离开童年呢?作为1969年生人的我,童年是吃不饱饭的,这在伟大领袖的中国实在正常得要死,估计现在没发福跟那时候有关吧。
不过,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
我的童年在大自然中度过,我能想到的童年,是潺潺的溪流、葱郁或枯黄的树木,还有明月在天静如处子,寂静与黑暗夜晚中野兽的叫声,以及可以钓黄鳝兼游泳的水塘,遥远的山峦和连绵的阡陌,这些,我想奠定了这一生热愛生命热愛自然的底。
我想,永恒的乡愁,只是童年的回忆。童年,带给我的不是童年,而是一生;它带给我的快乐也不仅仅属于童年,更属于一生。它是我萎靡时候的奋进剂,落魄时候的北斗星。
父亲是个书虫,除了书,好像没有其他愛好,于是我从小也泡进了书堆。因为书,我们家基本上还算是个民主的家庭,父母对待孩子是讲道理的,虽然有时候不免发作,要凶,要打,毕竟不是常态。
我感激父母,他们带给我在中国虽不罕见却也并不多见的愛书习惯,而这给了我真正的自由的起点,卢梭曾经说过,儿童时候没有训练思维能力,可能一生都不会思考,我想,我这个穷人,唯一的财富便是热愛甚至酷愛思考,而这终于带给我写作的习惯。
当我1988年进入大学的时候,人生仿佛张满了风的大帆,从我的前方张开,我将远航。一个小地方来的,羞怯得与女生说话都脸红的小男生,从此开始了新的思想性阅读阶段,汉译名著中那些艰涩的政治学、史学著作,那时候读了一堆,至于一直热愛的文学,那时候就读得更多——常有人以为我是中文系的教师,可能就因为至今还冒充文青的缘故吧。
大学的最大遗憾,是没有谈过恋愛。因为喜欢读书,又渴望愛情,于是成了愛情理论"大师",忙着教别人谈恋愛,自己倒给忘了,结果只能把书当成女友。大一大二那会儿,暗恋着一个中学同学,给她写了一年多的信,居然一个情字都没有。如此乏味的男友,谁也不会要的。真正的恋愛,那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开始有的,我至今也没完全搞明白,一直都很古板、专情的人,怎么现在会花名在外?——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这花确是实情,估计这是人到中年,老来俏了吧。骨子里,我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在女生面前,追了不到两步没追上,便会停步折回,而且一追人就紧张得要死,搞得像个处女百般别扭,便是人家愿意跟你好,也被你的紧张弄得索然寡味,所以,我的恋愛宿命便是,喜欢的都是追不上的,追上的都是人家降尊屈就的。
中国人大都没有什么情感教育,早恋都是被禁止的——至少我们那时候是这样的,无论父母、老师都把性和情看成洪水猛兽,文学作品里读来的那点情感知识,在现实里也没什么实践的机会。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常常觉得自己在感情生活方面极度弱智,理论一大套,到了现实全是纸上谈兵。可是,这并没有妨碍我的花心驰骋,反倒更见齐全,女友正确评价说我纵情不纵欲。
大学毕业之后,到了一家市级银行工作,一年后辞职了,辞职是因为恐惧,恐惧于自己仿佛眼看着六十岁也是那样的生活,辞职还因为失恋,失恋通常都是让人漂泊的触机。
很小的时候,我就因为父亲一天到晚说北大,而无限向往这个神秘的地方。于是,一个流浪的北漂,到了北京,谋生是艰难的,而我想进北大,于是在万圣书园附近复习考研,这复习考研说起来很可笑,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没有自制力的人,那些考研的狗屎一概看不进去(于是老天很公平地让我考了四年),到了万圣便两眼放光,口袋里那点小钱,除了基本生活,差不多都送给刘苏里先生了——最可恨的是跟他结成死党为他书店做贡献还感激涕零。
直到29岁那年——天宫图上行运土星回归到本命土星的那一年,我终于不是如愿以偿而是筋疲力尽地进了北大,然而那个时候,北大早已没落(或者是垂死,不过比现在好,现在是死了),仿佛中天的太阳即将西斜到了血色黄昏,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看起来北大还挺神气的。
我是个没什么天分的人,比如,记忆力很差,除了美女和笑话,别的什么都记不住;又比如,写作方面的才华,倘若跟女友比,我本该万分自卑的。虽然小时候就开始写作,但30岁之前可以说完全不会写文章,写出来都是根本不通的东西,虽然现在也不能算会写文章,但那时候的文字拿出来是可以用来吓人的。看文章跟欣赏书法一样,自己的字、自己的文章,在真正的好作品面前,是永远不可能有什么自信的,因为你一打开那些杰作,就知道跟他们的差距得用光年这种计量单位。
可是,十年前,我这个毫无天分的人也开始写文章了,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敢发表出来——当然是在互联网上。投稿于我如追女人,毫无自信,此生迄今为止,投稿总量加起来不会超过十篇,只对写作有兴趣,而对发表到平面媒体毫无动力,如果没有互联网,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怎样生活。
我不很清楚自己这十年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因为好像什么都写,数量可能在200万字到250万字之间吧——客观的自我评价,这里面还能看的,自己感觉还过得去的,估计不到十万字。幸好基本上没有出版,不然看着这些被称作书的东西,自己会活活羞愧而死。
现在,我依然在写作,在读书,在思考,当代中国,是无数人生活的地狱,却是思考者的天堂,虽然思考常常也不免痛苦,可这是宿命。
而关键是,我已经四十岁了,少年、青年时代那些人生一般的梦境,现在并没有做完,依然是迷迷糊糊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拾柴、钓虾的少年经历了只有阅读、思考而情感牵滞的青年,开始步入中年,真正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每当年底,都会想到那些因意外而离世的不幸人们,人的一生平平安安完整度过并不那么容易。珍惜生命是一种义务,而其最本质的在于快乐地生活,勤奋地工作,做个自由地尊重别人自由的人,做个有尊严的人,做个对人有益(至少无害)的人。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种种现实问题,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功名利禄,该来不拒,不该来不要,至少不能让它们夺去了做人的尊严,妨碍了生活的自由,损害了无辜的他人。
如能做到这些,无论是四十还是五十,抑或七老八十,这一生也就没什么该后悔的了。
2009年12月2日於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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