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 心提示:这是一篇在”老外”圈中引起了较大反响的文章,由从1980年代中期就到达中国的Mark Kitto撰写,他在文中叙述了他所见到的在20年内经历了巨大转变的中国,以及身为一名”老外”,他对中国为何渐渐不再热爱。本文的最初版本译文在网络 上流传之后,我们发现其中有很多翻译错误,因而做了全文校对和更正。 【图:本文作者马克的一家】 死亡和税 收。你应该知道这句谚语吧(译者注:出自本杰明・富兰克林:”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可以确定,除了死亡和税收。”)。我很乐意加上第三件确定无疑的事: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中国人,不管你如何努力、如何想成为、或者你自我感觉已经理应是个中国人了,你都当不成中国人。我也曾想当中国人。我并不是说我想穿一身 真丝外套和棉拖鞋,或者是一套毛式服装加五角帽,再把我的头发染黑,尽管我也觉得用一块手帕擤鼻涕挺恶心的。但我很想在中国生活和成就我的事业。过去的十 六年我这么做了。但现在,我要离开了。 我也不会很 快回来。我已经失去了对她的爱,从我的中国梦中醒来。”但中国是一个经济奇迹:创纪录的人数在创纪录的短时间内摆脱了贫困……年复一年以百分之十的速度增 长……出口……进口……基础建设…… 投资……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拯救了世界经济……”"之最”连着”之最”。这些我们都知道。 难道你不觉 得,有了如许的发展和基础设施以及原材料,就算不提以007的身手从金融泥潭中拯救世界的壮举,中国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更快乐、更健康的国家吗?至少比起 1986年我以学生身份首次见到的那个中国,那个从几十年荒谬的控制下摆脱出来的中国,现在应该更好吧?可那时我爱上了她,现在我没有这种感觉。 当我离开伦 敦大学的亚非研究学院(SOAS),到达北京开始我第二学年的中国课时,中国还是个共产主义国家。和西方相比,她是落后的。街上没有几辆汽车,成千上万的 自行车,勉强够用的街灯和不计其数的驴车,学生们可以爬上去,优哉游哉地顺道回宿舍。我的”负责老师”(介乎于看护和看管之间的角色)曾是一个可怕的前红 卫兵,外号”侯龙”。每日生活所需要的必需品:食物、水、一辆自行车,都花不了几个钱。我们的生活如皇宫贵族, 或者说,如果还有更高端的地方让我们消费的话我们真的就是”贵族”了。但那时没有,只有一家在市中心的友谊商店,可以在那儿买到听装咖啡。 但我们的生活中有开心的时刻,学生们都有这样的时刻,从我现在的视角来看,我的开心记忆并非无聊的恶作剧或是探险,而是在那个叫做莫干山的山顶,距离上海以西100英里,过去七年我都生活在那儿。 如果我必须 选一个词来描述80年代中期的话,我会选——乐观。各种各样的自由市场刚初露萌芽,随之而来的是中国成立35年以来第一次遭遇的通货膨胀。 事实上人们对此感到很兴奋。这是进步的一个标志,对未来还会有更多期许。强调这种乐观至少是共产主义式的社会责任感的一部分,这种责任感要么能真的让人成 为无私的社会主义者,要么也能让一个其实不存在的集体在表面上显得团结一心。 1949年,毛泽东站在天安门上宣布:”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终于,在80年代中期,中国人民开始学着走路和发出自己声音。 1987年一月的一个晚上,我看着他们,唱着歌在大雪覆盖的街道上从大学学区走向天安门。那是第一次有这么多的学生集会示威,后来就出现了在1989年六月[让中国政府]恶名远扬的那场”风波”。 有一个人应 该对那些兴奋日子里的乐观情绪负有主要责任:邓小平。他也是名符其实的现代中国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把中国打造成了今天的模样。也是他在1989年下令 让坦克驶入北京,这也留下了让中共直至末日都无法摆脱的历史。那场”风波”,中国人用的这个说法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党做了彻底的工作将它从公众记忆中删 除,而它正好和我的期末考试重叠。同学们和我怀疑了我们花了四年时间学的语言是否毫无意义。 邓小平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把这个国家又扳回到他选择的道路上。他说服了世界:要与中国接触,原谅他在那场”风波”的所作所为会大有益处。他还提出了一套计划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至少在他的看管下不会重演。世界伸手相助了,中国也甘之如饴。双方都得到了金钱回报。 当我在 1996年回到中国开始我所梦寐以求的生活和事业时,我嗅到了同样的乐观气息,但这次似乎隐约有些不同:在一个共产主义的地盘上出现了商业气息。这种兴奋 更像是我签下了一笔肯定能给我带来丰厚利润的生意(我的中国事业起步于金属贸易)时的那种热切渴望,而不是大事件即将发生之前的颤栗。 一场交易达成了。邓小平向中国人允诺的是几个世纪以来他们无从知晓的物质财富,条件是不能再要求政治改革。党说:”相信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 二十年过去了,并非一切都好。 我必须强 调,这种控诉和我在中国的事业轨迹毫无关系,我从金属贸易转向了价值数百万美金的杂志出版生意,接着,2004年,这项生意被政府没收了,然后我退隐到了 莫干山上,和我的中国妻子一起围绕着一家咖啡店和三间客房做起了小生意,这反而给了我足够的逸闻趣事和八卦去填充每个月的 《前景》杂志中的专栏,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年。如果当地政府决定不续签我们的短期租约的话(为了这个我每三年都要求爷爷告奶奶),我们现在的生意可能遭遇 和我的杂志同样的命运,这也是促使我不再留在中国的因素之一。 在我经营杂 志的时期,国营的竞争者(更准确的说是我的敌人)私下告诉我他们研究了我的每一期刊物,这样他们可以从我这儿学到不少。他们感谢了我对中国媒体的贡献。他 们竭尽可能的尝试任何手段摧毁我。莫干山当地政府领导私下里也给我消息说,感谢我的贡献让这个小村再生,成为旅游景点,但同样也申明我是一个他们不成文规 定之下的特例,他们实际上不欢迎外国人回来居住(事实上还是外国人在1900年代建了这个小村),只允许他们来度周末。 但这篇文章要讲的不是我的私事。我希望写出对中国现状的认识,这些认识建立在了我生活在此处——在三座最大的城市和一个小村——里的日子,也解释了我为什么选择离开它。 当今中国大 陆社会只聚焦于一个目标:钱、挣钱。在中国,政治正确的说法是”经济利益”。平均来说,这个国家及其人民远比25年前富裕得多。感谢六十年来的自我奉献, 接着是三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传统的家庭文化已经成为了”自我”文化。除了那些可以产生经济利益的行动,社区无法共同进退,如果有社区共同行为的话,那就 是为了确保能为污染、为政府支持的非法征地或是为被毒害的儿童获得相同的经济补偿。作为中国文化中如此 我希望这场剧变来临的时候是和平的,党不再试图以攻打台湾或菲律宾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无论会是以什么形式出现,这会让中国破纪录式的经济增长走到尽头,尽管它如今引领着世界经济,也是我们拯救世界经济衰退的唯一希望。 我要离开中国的主要原因并非出于对暴力革命或者国内动荡的恐惧(其中相当大部分会被转嫁给外国人),尽管我并不否认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希望成为 社区中的一分子这种正常的人类渴望,不再被视为”老外”,还有我可以在一个规范的环境下运营我的生意,不会再为了某天我的生意被夺走而担惊受怕,不用为我 的家庭所呼吸到的空气和伤身体的食物而过分忧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压倒一切的原因让我离开中国——我想给我的孩子们像样的教育。 中国的国内 少儿教育体系不教书育人,那儿只是一个考试中心。课程被设计为只为了让孩子们通过考试。在中国农村,我们所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也有一个选拔系统。考得好的 学生就有了能在大城市更好地生活的通行证。学校并不培养全面发展、有社交能力、无需依赖他人、具有质疑精神的年轻人。他们只培养出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赢 家去大学学习”商科”。输家回家种地或者去他们父母本不希望他们去的当地工厂。 几乎没有什么体育和课外活动。一些运动型的孩子被选拔到特殊的学校,好赢得奥林匹克金牌。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们进入了音乐学院,那些天赋的热情和快乐在那儿都被慢慢消磨殆尽。(我妻子是后者之一)。 还有洗脑教 育。我女儿上学的第一天就观摩了一场电影,基本上就是讲”中国人民在党的带领和人民解放军的帮助下成功战胜了北川地震”。道德楷模则是已故的神秘的共产主 义英雄,比如雷锋,这位在他短暂一生中所做出的贡献超出人类可能的无私士兵把这些事迹记录在了日记上,在他去世的时候又被奇迹般地”发现”了。 那些压力让 孩子们感到恶心,从个人经验来说,考试得了95分以下就被认为是失败。考砸了就要被惩罚。包含了各种测试卷子的家庭作业要做完至少就要花去每个周末中的一 整天。我见过很多孩子成群结队的在周日的清晨六点去写作业。节假日中他们还要参加课外辅导班,还要在课程开始之前至少花好几个钟头完成自己学校布置的家庭 作业。我很多当地的朋友对这样的教育体系像我一样深恶痛绝,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我是幸运的那个,我有。 一个选项是搬回一个中国的大都市,然后送我们的孩子去昂贵的国际学校——其中没有一所提供住宿——但是我担心的是污染问题,我不得不去找一份像样的工作,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中国做些外贸,而我的良心对此又有意见。 我很同情中 国那些不能进入大城市中国际学校的孩子们(这些学校本身也限定了他们能够接受多少中国学生),同时还有那些父母们供不起他们出国留学的孩子们,还有那些没 有资格进入受到党特别优待的特殊学校的孩子们。中国无法把孩子们培养教育成领导人、发明家和革新者,但这恰恰才是教育的最终目的。党不想要那些可以解决问 题的的自由思想者。他们仍然坚信他们自己能够解决,前提还得是他们已经承认的确有问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唯一公开承认的问题是腐败。因为要否认腐败 明显已经没有可能了。 党组织中的确也有成千上万的开明的官员,他们明白必须做些什么才能避免危机,我也见过一些。如果中国想要避免动荡,那么要靠这些人从内部改变党。但他们面临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时间已经不多。 我也遇见过 数百名全面的、聪明的,具有现代国际视野的中国人,他们能够、也愿意帮助他们的祖国去面对这些会演变成为国家动荡的问题,但他们不大可能有这个机会。我担 心其中一些人可能会主动请缨,就像我的同学和我在1989年的SOAS考试时为我的中国朋友们的安危担心一样。 我在微博上 读过一些关于艾未未、陈光诚和刘晓波的消息,微博类似于TWITTER和FACEBOOK,但被严格监控,不过一个帖子只要几分钟就能像病毒一样传播开。 我妻子从未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直到她上了微博。审查者不可能全盘操控。(我的妻子开始读微博的当天她告诉我她已经克服了和我离开中国远走英国的障碍。)有 成千上万的,甚至是数十万的中国大陆人在”跟随”这样的人,在监狱里肯定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他们都在以各自微小的方式试图让中国变得更好。总有一天他们会 成功。那时会是成为中国人的好机会。那甚至将会是可能的。 重要的一部分的”社会地位”、六十年的共产主义如今 被财富重新定义。车、房子、珠宝首饰、衣服、宠物:都得是崭新的、亮闪闪的,带着知名外国品牌的标签。在我住的小村庄,人们不问我身体如何,也不问候我的 家人,而是问我的生意能挣多少钱,我们车值多少钱,我们的狗是花多少钱买的。 当然,钱及炫富带来的麻烦还让那些不怎么有钱的人感到沮丧。因此,党提出了”和谐社会”的说法,在城市和边远山区的”面子工程”依赖出售”地权”的收入,超过了对个人的征税。 |